玉肤青衣现翠菰
剥去外面青绿的叶鞘,小巧柄状的身体便裸露出来,整个外观温润如玉,仿佛经照明设备的高光一照,就能观察到内里细腻无瑕的质地。将它们逐个放置在一起,模样就更加美观了,渐变的绿色带了丝淡淡的藕白,像极了一件精心雕琢而成的物什,它的名字叫茭白。
茭白的母本叫作“菰”,是一种多年生植物,其株高大直立,根匍匐在水泽湖畔的泥土地里,只要有湖泊的地方,都能看到它们的身影。湿地是最适宜它们生长的地方,春末萌芽,呈现翠绿的色泽,随着柔韧的根系不断延伸,到了夏季会形成连片的美景,但是它们不能离开土地,除了水,还需要泥土供给养分。
菰与芦苇一样极易生长,且排布紧凑,密不透风。菰叶交织的地方,是水鸟最喜藏身的地方,它们不在上面筑巢,而是躲在缝隙里与同类嬉戏。我曾发现一对水鸟躲在里面,它们时而依偎在一起,时而分别游向镜子一样的河心,仿佛那里是它们的院落。当它们玩累了,就在院子里休息。鱼虾也隐藏在菰叶之间,它们吃附着在植物茎秆上的生物。菰和芦苇遮盖的湖泊是鸟儿的家园,也是湿地和两岸最美的景色。
在八九月间,茭白长出,藏在叶间的幼芽在阳光的照耀和河水的滋润下迅速生长。人们会涉水进入湿地,在菰丛密集的地方采摘茭白,以便在八月十五的圆月下享用。这样的采摘一直持续到十月。随着深秋的到来,河水渐凉,但仍有人采摘最后一批菰叶间的美味。
采茭白的多是男人,也有中年妇女,他们蹚过浅水,穿过没小腿的泥地,在菰与苇的交织中缓慢搜寻。这不是一场枯燥无味的采摘,而是一种怀旧的游戏。这样的游戏充满了期待,更充满了诗意。出生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人,谁的童年不是在泥水中度过的呢?这条河属家乡沂河的支脉,出家门不远,散个步的时间就到岸边,红砖铺就的小路与公园融为一体,风格相近,周边的景色却迥异。
无论是对岸山上的塔,还是波光潋滟的河水里的倒影,它们之间存在着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白天青山如黛,映照在河水之中,人们行走两岸,宛若行走在山水之间,依然巍峨的山便成了移动的风景。夜晚浮云塔影,金碧辉煌,宛如宫殿倒映在水中。春天可以踏青游玩,夏天可以垂钓享受,秋天可以采摘茭白,给游人增添了许多乐趣。
这座湖、这片水,对于久居此地的人来说,就是鲁迅笔下的百草园和泥墙根,除了蟋蟀和覆盆子,还有童年时采摘茭白的快乐。这种被湖边人称为“水中人参”的植物,曾被古人比喻为莼鲈。夏日的莲花,浅秋的莲蓬,以及翠绿的茭白,从现实延伸至梦境:“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莼是一种蔬菜,鲈是一种鱼脍,用两种不同的美食隐喻自己对故乡的思念,读来怎么不令人叹息!最爱元代诗人李昱的《食茭白》:“西风吹雨饱秋菰,卸却青衣见玉肤。客里尝新成一笑,不图今日见西湖。”
今年蔬菜奇缺,价格飞涨,茭白正好暂以代替,况且它又美味无比。十多年前吃茭白,我还没有什么经验,如今各种烹炒皆会,茭白成为不可或缺的食材。唐代元稹在诗中写道:“大暑三秋近,林钟九夏移。桂轮开子夜,萤火照空时。菰果邀儒客,菰蒲长墨池。绛纱浑卷上,经史待风吹。”这里的菰果指的就是茭白。菰果不仅可以食用,而且菰草还可以用于农业和养殖业,它们起着固堤造陆的作用。
茭白可以清炒,也可以荤炒,无论是配肉丝还是蒜泥,都能相互渗透,口感脆爽。每每想起古人把茭白看作肉糜,总会默念刘子翚的《茭白》诗:“秋风吹折碧,削玉如芳根。应傍鹅池发,中怀洒墨痕。”做过一个有关炒制茭白的小视频,在留言区里赢得了更多的烹饪方式,如法炮制,果然味道更佳,不禁大喜。临湖而居,怎少得了湖中之味。趁着天暖,茭白仍嫩,何不好好做一食客,“闲烹芦笋炊菰米,会向源乡作醉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