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您来到 WWW.YRCC.GOV.CN

无障碍阅读

西格拉滩

【字体:      】     打印      2024-06-20 17:40      来源: 黄河网  

1

风在西格拉滩肆无忌惮地刮着。西格拉滩是一片旷茫得似乎没有边际的野滩,风刮起的黄色尘雾弥漫在天边,而这涌动的尘雾似乎马上要卷地而来。昏黄的尘雾,显示着可怖而神秘的力量,它一旦到来似乎要将地面上的一切裹挟而去。

站在这样的旷野中无处可逃,风随时都可到来。随后,风到来了,它到来时并没有想象得那么狂暴,它撕扯着地面,裹挟着地面上的浮土。它的呼啸声充斥在整个旷野中,在这呼啸声中,它昏黄的颜色是弥漫性的,远处的山依然可见。

这是去年的景象。去年,走进西格拉滩时正值秋天,秋天的西格拉滩没有任何跟收成有关的迹象,大片没有被整治过的土地上,沙砾遍野,沙砾之上是荒草,是那种与荒芜一同荒芜的荒草,比如野蒿,比如蓬草,比如随生随死的灰条,这种荒芜是看不到边的。同样看不到边的是整治过的土地,它是被新的土压过的土地,据说,压上的新土有40厘米厚,而这样大规模的新土压治是为了迎接从黄河里提灌上来的水,那同样是大规模的水。

在五月的日子里,又一次来到了西格拉滩。那些没有开发的荒芜之地依然荒芜,只是,在几场雨过后的时节里,它茫茫的荒芜中有了挣扎而起的绿色,这种绿色永远都是不确定的,干旱会使它一夜之间变成枯黄的颜色,荒野会被打回到它的本色。

整治过的土地已经下种了。葵花已经出苗,另外,洋芋也将在这个五月出苗。水解决了旱情,水给西格拉滩新的面貌。

未来,西格拉滩会成为另外一种样子。人们会出现在本来是荒芜的原野上,人让绿色持留在土地上,人也因此持留在本来是荒芜的原野上。

2

几十年前,我就知道西格拉滩这个地名。那时,从人们的口中能够听出来西格拉滩是一个特别的滩,至于特别在什么地方谁也说不清,似乎,西格拉滩这个地名本身就是一种神秘的存在,西格拉滩、西格拉滩,当这样说这个地名时,西格拉滩已经具有神秘感了。随后,在我13岁那一年因为“学军”到了西格拉滩。是大卡车将我们两个班的学生拉到西格拉滩的,在到达西格拉滩前,我们谁也不知道要去的地方是西格拉滩,到了西格拉滩,没有谁说是到了的地方是西格拉滩。眼前一片戈壁式的荒芜,荒芜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很远的地方是高耸的山,山是没有绿色的山,灰茫、枯寂。

学军,就是在专门的一段时间让军人进行军事化训练。那是两周的时间。两周时间结束后,两辆大卡车将我们拉到西格拉滩观看难得的实弹演习。实弹演习是炮兵的实弹演习,这样的演习让我们惊讶,因为从来没有想过会观看炮兵的实弹演习。实弹演习开始了,先是大炮实弹射发,大炮发射时,后坐力大得惊人,整个炮架震起浓雾般的尘土。炮弹在空中撕扯,然后在远处的灰色的山腰间爆炸。先看到它爆炸的情形,然后爆炸的声音才传到耳朵里。接着,是火箭炮实弹射发。炮弹发出时,炮弹曳着火光呼啸着射向远处的荒山,荒山下爆起一片尘雾。最后是高射炮,高射炮的底盘转动着,炮口对着天空,炮弹射向天空,我们不知道它们落到什么地方。

那可以说是惊人的一个下午。三种炮在同一地点演习。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大炮,什么是火箭炮,什么是高射炮。而且,第一次知道,发射每一发炮弹都是经过严密计算的,那是复杂的程序。有一个插曲,当高射炮发射出震耳欲聋的炮弹时,炮弹在空中发出撕裂的声音,炮弹落在远处的山腰间,一头驴被惊得像一只无头苍蝇般乱跑。它似乎是无意间闯进演习阵地的。

演习结束后的好长时间,我才搞清楚演习的那个地方就是人们传说的西格拉滩。西格拉滩至此在脑海里有了具体的样子:荒芜、辽阔,远山雄峻。

因为荒芜,它的地面上就没有树,没有房舍,没有田地,甚至连飞鸟都很少。那样的地方,适于实弹演习,那种空旷和辽阔,以及它的死寂适合于炮弹的撕扯和轰炸。那样的土地,无法滞留人存在。

3

但关于西格拉滩的事在后来并没有完。自从那次炮兵演习后,西格拉滩定型为荒芜、辽阔、远山雄峻的面貌,这是定型在脑海里的,但这定型在脑海里的西格拉滩没有别的具体的参照物,西格拉滩的更远处,或者说,它周边是什么地方我无从得知,西格拉滩延伸到什么地方,我也无从得知,这种定型在脑海里的西格拉滩是孤悬着的。当年,我们以突兀的形式到达那里,又以突兀的形式离开那里,因此,西格拉滩虽然具体,但又是那种梦幻似的具体,这种定型的面貌随着时间变化它渐渐成为遥远的、虚幻的了。

又是多少年过去,一个晚上,我和一个自称去过西格拉滩的人坐一起喝酒。喝酒当中,他说起了西格拉滩。这是我多年后第一次听人说起西格拉滩,当一起喝酒的人说起西格拉滩时,我立刻来了精神,让他具体地说一说西格拉滩。他说,西格拉滩很早就通了火车。他这么一说,我迷糊起来,我脑海里的西格拉滩与火车对不上号。他又说,西格拉滩的西瓜大又甜。他这么一说,我又一愣,这样的西格拉滩又与我脑海里的西格拉滩直接错位了。我说了我见过的西格拉滩,他听后先是一愣,随后他笑了笑说,那是很早以前的西格拉滩了,现在的西格拉滩早就变了样子。他接着说,西格拉滩不但通了火车,还通了水,大片的土地成了水浇地,绿树成荫,麦浪滚滚。我无话可说,我想,西格拉滩或许真的变了模样,或许真的通了火车通了水。

一年后,我又见到那个去过西格拉滩的人。我和他又坐在一起。当我说起西格拉滩时,他显得有些恍惚。接着,他“噢”了一声后说,他一年前说的西格拉滩其实是听别人说的,他自己根本没有去西格拉滩。他接着说,他之所以在一年前说他去过西格拉滩是因为那时他对西格拉滩的地名有兴趣,他那时搜集了许多关于西格拉滩的资料,比如王进宝的墓,比如屈吴山的山神,等等,他在搜集这些资料的时候,有人给他说过西格拉滩通火车通水的事。恍惚中,他说,他觉得自己去过西格拉滩了,因此,一年前他对我说他去过西格拉滩。

经过这样的经历,西格拉滩在我的脑海里变得越来越虚幻了,真实的西格拉滩离我越来越远了。

4

2023年的秋天,也就是一年前的秋天,我乘车走进了西格拉滩。风中的西格拉滩是真实的。西格拉滩既没有通火车,也没有绿树成荫、麦浪滚滚的景象,西格拉滩真正通水是今年春天的事。

西格拉滩地下是煤矿。煤矿开采已经多年了,能想象出来,广袤的西格拉滩地底下已经是坑道纵横了。对于西格拉滩来说,大水漫灌式的灌溉已经不可能了,只能以节水滴灌的形式将水布向西格拉滩大地了。

现在,真实的西格拉滩如眼所见:土地上播下的种子已经破土出苗;几处大型的蓄水池波光粼粼;远处的屈吴山逶迤茫茫。站在这样真实的西格拉滩中突然想起古人对西格拉滩的描述:“深渊茂密,隔草无影,地古人稀,嘶而觅讯。”也就是说,元代以前的西格拉滩还是一个湖泊湿地,百草丰茂,人迹罕至,而其周围的黄家屲、屈吴山森林茂密,植被良好。对于现在的西格拉滩来说,过去的西格拉滩是另一种形态,是一种无法比较的形态,甚至可以说,它们相互不认识。对于过去的西格拉滩,现在的西格拉滩也是不认识的。对于现在的西格拉滩来说,过去的西格拉滩是一个梦,而对于过去的西格拉滩来说,现在的西格拉滩也是一个梦。

西格拉滩如梦如幻。

在西格拉滩遇到了我的一个远房表弟。他是调水员,他的任务是不断奔跑于几个大的蓄水池之间,观察并调水到各个蓄水池中。他是开着车奔跑的,车是白色的,白色的车在看不到边的土地上奔跑,本身就是现代性的显现。

表弟脸色黝黑,戴一顶草帽。他说,通水期间,他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回家了,他一直奔走在广袤的灌区间。我们离开西格拉滩时,他站在土梁上挥帽向我们致意。远远望去,他更像一个信使,他传递水的信息并召唤能够持守于西格拉滩大地的人。

召唤本身才是真实的,唯有召唤,西格拉滩才有了根本的真实性。


作者: 张存学    责编: 范江涛
附件:
扫一扫在手机端打开当前页面